怀念桑园

　　陕西省西乡县第四中学  靳念文

　　“到桑园站了，要下车的乘客，请提前做好准备！”售票员大声提示着。

　　桑园!多么熟悉的字眼，多么令人留恋的地方！这儿有我的青春，我的梦想！透过车窗，在青山翠柏掩映的山脚下，一栋白色的教学大楼拔地而起，格外引人瞩目，这就是1998年建成的西乡县桑园镇初级中学教学大楼。在这个群山环绕交通闭塞的千年古镇，桑园中学无疑成了当地的一道靓丽的风景。

　　我最美好的青春岁月就是在这个异地他乡的山村中学度过的！

    1996年7月，我大学毕业后，被分配到外县的桑园中学工作，在这里一干就是三年。当我满怀激情地走下蜗牛似的“老爷车”，提着行囊站在几间低矮破旧的瓦房前的时候，我的心顿时哇凉哇凉的。这就是我的心目中的学校？尘土飞扬的马路，凸凹不平的操场，表皮剥落的墙壁，屋顶塌陷的教室……这一切好像在诉说着这个国家级贫困县的贫穷和落后。

　　接待我的是一个50岁上下的男老师，明显的谢顶，洗的发白的蓝色上衣，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中。我被领进一间隐藏在楼梯拐角处的办公室，屋内黑咕隆咚，楼板上还吊着长长的蜘蛛网，角落里还有垃圾。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！后来，我才知道这就是学校的王校长。

　　“条件有点差，就委屈你了！”老校长搓着双手，略带尴尬地说，“以后有啥困难，你就找我！”

　　“没……没关系!”我违心地说。

　　艰苦的生活开始了。吃的蔬菜要么是难以下咽的苦瓜，要么就是洋芋丝、洋芋块、洋芋片……偶尔吃一顿浆水菜炒豆腐，那简直就是过年！晚上，我躺在一尺多宽的木板床上，眼睛里常常落进楼上掉下的灰尘。因为楼上是男生宿舍，木板楼上叮里咚咙的踩踏声和学生的吵闹声常常让我难以入眠。后来，我从杨生科老师那里借来了四张《汉中日报》，贴住了木板顶棚的缝隙。我终于明白了校长安排我住在这里的原因：晚上还得管理住在楼上的学生。宿舍里虽然有一个25瓦的灯泡，但是经常停电，我不得不用一个废旧的蓝水瓶做了一盏煤油灯。晚上，借着昏黄的灯光，我开始读书、备课、批改学生作业。在我成为老师的第一个教师节上，校长买来了两斤枣子，每个老师发了四颗，算是慰问我们。

　　那时，我最开心的就是给孩子们上课，和孩子们一起活动。直到现在，我还清楚地记得，我讲得第一节公开课是鲁迅先生的《社戏》，江南水乡的优美画面、农村孩子娴熟的撑船技艺、返航偷豆的乐趣，还有这群山里娃抓泥鳅骑黄牛掏鸟蛋的趣事，赢得了师生们的阵阵掌声。上早操的时候，我带着初一（1）班的58名学生一起在操场跑六圈，接着，我站在学生队伍后面一起做早操。课余时间，我一口气帮学生食堂的秦世荣老师傅挑十几担水，直到水缸装满水为止。

　　“小伙子，真勤快，就是和别人不一样。”我放下扁担，秦师傅每次都是这句话。其他师生见我给食堂挑水，都觉得不可思议。后来，却发生了一件其他老师都不知道的事情。

　　寒冬来临，水瘦山寒，人们都开始烤火了，可我连一个火盆都没有。一天早上，我起床长跑锻炼，居然发现好几个老师早就起来了，都提着铁铲围在学生食堂门前。校长面带笑容提着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出来了，紧接着是副校长、主任……原来，秦师傅每天早上5点就得起床给学生蒸饭，烧的是木棒。老师们早早起床，都是来抢木炭火的。

　　有天早上，我还在被窝里蜷缩着，突然听到咚咚的敲门声。我迅速穿衣开门，室外的一幕让我惊呆了!一盆燃得正旺的炭火放在我的门口，我举目四望，人已不知去向。

　　出门在外，人地两生，举目无亲，受人这么大的恩赐，我真是受宠若惊。世间还是好人多啊！这人会是谁呢？难道是老校长？

　　那天，我的心里热乎乎的。在校园里一见到校长，我就笑着和他打招呼：“校长好！”校长不露声色，似乎挺高兴。我心里有了底！

　　“小伙子，给你说个事，”晚饭后，我正在办公室批改作业，不知什么时候，秦师傅就进来了，小声说“从明天早晨开始，我给你送炭火烤!”

　　“使不得……”还未等我说完，秦师傅就走了。望着他弯腰驼背的背影，我的眼窝发热，明白了早上发生的一切。

　　果然，从此以后，秦师傅每天早上轻轻地推开我的门，生怕惊醒我，放下一大盆炭火就走了。后来，我特意找秦师傅谈过几次，劝他别这样，我享受不起。可他还是那么倔强，执意要那么做。

　　那个冬天，天气特别严寒，小水沟里老是冰，学校后面的山洼里老是积雪，镇政府的水管都被冻裂了，而我一点都没感觉到冷。空闲的时候，我把成绩差的学生叫到办公室，让他们烤烤冻得红肿的像馒头似得小手，给他们查漏补缺，教育他们改邪归正，鼓励他们打牢基础，好好学习，将来飞出这个穷山沟。在我的耐心调教下，秦师傅的孙子狗娃也在一天天地进步着。

　　“死老头，你早晨把炭火给吃了？”有天早上，我长跑刚回来，就听见陈主任在埋怨。

　　“对不起，陈主任，都怪我……”我赶忙从办公室端出一盆炭火，给主任送过去。

　　“怪不得你每天起床那么早……”主任怪声怪气地说。

　　天气愈加严寒，冷风吹在脸上就像刀刮一样。后来，居然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。

　　“老师，蒋红艳感冒了，发高烧，两天没吃饭。”一天中午放学后，学习委员刘勇跑来告诉我，“她说想喝点稀饭！”

　　我跑到教室一看，蒋红艳正趴在桌子上，好像病得不轻。都怪我带班没经验，平时没注意观察学生。我急忙让刘勇和曹丽两女生扶着蒋红艳到校外的诊所去看病，又安排秦师傅帮忙熬点稀饭。当我把药费送到诊所接蒋红艳回到学校的时候，秦师傅已经把粥煮好了。看着学生吃完药，喝起热腾腾的粥时，我稍微松了一口气。

　　放寒假那天，天空又飘起雪花。西洋公路在加宽，我回老家的客车停开了。班长杨槐的妈妈听说我要回老家，硬送给我一些自己家做的西乡土特产——腊肉，冒着凛冽寒风和漫天飞舞的大雪，骑着摩托车将我送回106公里外的邻县的老家。

　　乡村的人啊，就像土地一样朴实厚道！

　　在老家过完春节，正月十五一过，我就告别父母，早早回到学校，准备开学的事情。可是，一直到开学那天，秦师傅都没来学校。我一打听，才知道他被主任辞退了。我忽然明白是我连累了他，我愧疚不已！2008年6月15日，当我带着一壶秦师傅最爱喝的洋县谢村黄酒和一包他最爱吃的糕点，专程去桑园看望他时，听人说他因病已经去世两年了。我将黄酒倾洒在他的坟头，默默向他祈祷，久久不肯离去！他的音容笑貌，举手投足，还有那盆燃得正旺的炭火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。

　　生活就是这么残酷，当我们明白感恩的时候，往往已经迟了！

　　三年光阴转瞬即逝。当我的学生们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重点高中——西乡一中的时候，我被评为西乡县教学能手的消息也不胫而走。1999年9月20日，我被调入县城的西乡县第四中学任教。

   十四年过去了，我还常常梦见在桑园工作的情景：上课、打篮球、钓鱼、抓黄鳝、排小秧、种魔芋……往事历历在目。十四年过去了，刘勇到美国留学了、张金波成了海军上校、杨槐在西南一个中级城市任局长、罗万波成了当地有名的养殖专业户、邓涛在深圳某公司任经理、秦刚（秦师傅的孙子狗娃）任某市教育局长、彭兆勇成了西部五省的销售总裁、王家强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炮兵部队的科研少校、程兴刚现任中山市某房地产公司经理……每每收到桑园的学生汇报工作业绩的邮件、节假日时不时接到一个要来问候我的学生的电话、在媒体上见到学生又取得了优异的成绩，我都会自豪而幸福地陶醉，遐想……

　　桑园，我梦萦魂牵的地方！

　　桑园，我终生难忘的地方！

　　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2013年10月26日夜于西乡